小王又来了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医生,我还是想查个血。”
我印象中他大概来了有十几次了,每隔一两周都会来查一次HIV,算下来也有小半年时间了。每次小王都很耐心地排队,只要求查血,偶尔问一下艾滋病的窗口期有多长、潜伏期有多长之类的问题。
小王在半年前一次醉酒后发生不洁性生活,回家后非常后悔自责,担心自己被传染上艾滋病,反复洗澡,一夜无眠。次日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,体检和化验结果各项指标均正常。自己在网上查阅了大量关于艾滋病的资料,担心处在“窗口期”查不出来,于是每周去医院检查,至今已经在多家医院检查二十多次,还是不放心。半年来靠安眠药维持睡眠,食欲明显下降,体重减轻3kg。没有发热、腹泻、淋巴结肿大等表现,尽管医生反复向其解释没有艾滋病,但总想去医院后检查一次证实,无法自控。
每次看到电视中艾滋病防治的公益广告、网上有关艾滋病的文字,以及听人提到艾滋病都非常紧张,次日一定要去医院检查。半夜醒来常胡思乱想,甚至想象自己患了艾滋病以后如何面对父母同事,如何安排后事等。由于长期睡眠不好,心情烦躁,虽能勉强应付日常工作,但工作效率降低,出了几次差错,自己愈发紧张。与同事的交往也减少了,下班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查阅艾滋病相关的资料,有的资料已经反复阅读多遍,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,感觉非常痛苦。我也劝过他,都快半年了,窗口期也过了,阴性就是没有了,这件事翻篇了,别再来了。他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,结果还是按点儿来查血。
这一次,小王显得很憔悴,“,我知道马上就到半年了,可是我还是担心我会不会是极少数例外呢?万一要是呢?”
从一个临床医生的角度,我基本可以排除小王感染艾滋病的可能了,可是接下来我还得扮演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角色。
我问小王都看过哪些资料,对艾滋病究竟了解多少。没想到他竟然从包里掏出厚厚一叠资料,其中不少还是专业医学文献。我翻出其中一篇2013年8月31日的文章,提到暗娼的艾滋病感染率是0.3%,也就是1000个暗娼里,有三个感染者。我又翻出皮肤科教科书,指给他一次无保护性交女性传染给男性艾滋病的几率小于0.1%。我让小王做了个乘法,0.3%×0.1%=3×10-6,也就是说他感染艾滋病的可能性估计只有百万分之三。
“这个几率是很小,可是我还是有一点点担心,万一我是那极少数例外的情况呢?”小王坚持这样说。
我说:“好,那我们再来一起看一下您是例外的可能性有多大,您从那次事件到现在有多久了?”
小王:“半年”
我问他:“您做艾滋病检查有多少次了?”
小王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24次。”看来他是一直计算着呢。
我说:“好的,您知道艾滋病的窗口期是6周-3个月,我们现在采用的检验方法准确率是99%。我们按每周检查一次计算,从第6周以后,您大概做了18次检查,每次都是阴性的。那么,我们再来做个乘法,按错误率1%,连续14次,1%×1%……,一直乘14个1%,结果是多少?“
小王沉默了一分钟,说:“检查错误率基本是零。”
我继续说,那如果按照窗口期是3个月,12次检查都是阴性,检查错误的机率有多少?
小王:“12个1%相乘,检查错误的机率也是零。”
我注意到小王在前一次说检查错误的机率“基本是零”,现在说错误机率“也是零”。这是一个可喜的改变,他在逐渐接受改变。此时,门外还有几十个病人在等待,不论是时间还是专业能力,我都没办法进一步帮助他了。
我说:“小王,您也相信自己没有被感染上对吗?据我观察您的精神状态也完全正常,只是一时遇到些烦恼,我建议您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看看,他们会帮您完全恢复的。”
小王长出了一口气,说:“好!”看得出来他已经释然一些了。
当然,小王的心理问题不会因为这一小段对话就此解决,可能还有更复杂的成因,也还需要更专业的心理辅导。躯体疾病与心理疾病往往交织在一起,难分彼此,业内人常说皮肤科医生的眼睛值钱,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依赖太多的化验检查,“看”一眼就能诊断。可如果您的眼里只有皮疹,不关注患者的全身情况包括心理状况,则注定无法解决大多数的问题。